InkDarkness

Red其实在踏出仓库的第一步就后悔了，倒不是说担心里头那只躺着的怪物会突然死翘翘，只是外面的天空呈现一种不自然的色泽，光从空气就能嗅出些危险来。他甚至开始想象，只要Sans说出半句调侃或是挽留的话，哪怕只是“嘿麻烦替我关下门”——他就会立马转身回去，把那家伙揍个半死，然后把Sans的物资抢夺干净，包括那家伙腕骨上的哔哔怪物。

可惜，不如说出乎意料的是，那家伙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他忍不住回头张望的时候挥了挥手，骨骼间还沾染着半干的鲜血。

Sans刚才救了自己一命，Red是清楚的，但他宁愿那家伙把自己放任不管，这样现在他就有理由不给那家伙半点活下去的机会了。现在他身上只有两根治疗针,带出来的几罐核子可乐和罐头。作为危险品般的克隆怪物，他所持有的哔哔怪物和Sans的并不相同。传统的哔哔怪物是扣在手腕上的，上面分出的界面包括身体情况的参数、物资清单、地图和收音机等等，而克隆体持有的哔哔怪物接受了Alphys的改装，每条操作都会向避难所的主机报告以便监督能够监测他们的活动是否出格。他们的哔哔怪物一般来说是无法自己取下的，只要擅自拿下来，警报就会拉响，哔哔怪物上的毒针就会刺入克隆体的身体让他失去自我意识，直到新科学部将其回收。

现在他并不担心自己陷入监管——但他同样也没办法把哔哔怪物拿下来，在这种情况下摄入毒素可没人回收他。Red自己选择了把哔哔怪物戴在脖颈上，他可以凭着盲打操作调出想要的数据，Sans给他搁的语音装置也能让他的到想要的讯息。但是操他妈的，他现在看不了地图，不能把定位放在陌生区域，如果又遇上刚才那样的情况，语音提示会暴露他的位置。

他开始憎恨由着自己把哔哔怪物束在颈骨的Sans，虽然有些迁怒的意思，但也没有别的泄愤方法了。

黄沙顺着他靴子和骨骼的缝隙灌进去打磨他的掌骨，这非常不舒服，他时不时的停下倒掉鞋袜里的砂石试图摆脱那种粗砾的痛感。魔力在身体没有得到充分修整的情况下匮乏到比他的境遇更凄惨。他伸出舌头舔过暴露在风沙中的齿骨，觉得干渴感愈加强烈。

好不容易逃出了那个天杀的避难所，还有那只该死的怪物——现在的自由难能可贵，眼前漫天的黄沙也许十分危险，但他感到的只有摆脱桎梏以后的轻松。

艾斯戈尔保佑，现在他只想活下去。

他在漫无边际的沙漠里行走，凭着随手乱点的定位保证自己不失去方向。Red的脑子里有许多来自Sans的无关紧要的知识，比如“太阳是从东方升起的”，这导致他现在正一路向东走。

说不准太阳下就有能够让他存活的希望。

他一直走到太阳下山，向东的路程在这个时候竟然是背向太阳而行。在那颗天体消失在他身后地平线的一瞬间，Red明显感觉到气温骤然下降，可以说是“冷至骨髓”的寒气让他拉紧了避难所制服的领口。

他本来以为尖牙打战的时候是不会发出太大声音的，看来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寒冷从他的每根骨骼传递到灵魂，本身剩余不多的魔力维持不了舒适的体温。克隆体找到一处低矮的背风山坡，大小勉强能够让他缩着躲好，然后抖着指骨从口袋里摸出两发霰弹枪的子弹——弹药也许很匮乏，但他的命明显更匮乏。

把子弹拆开，将火药在面前堆出一小簇灰黑色的粉末。赤色的灵魂闪光过后点燃了那堆迷你火药山，还引发了一场小小的爆炸。克隆体明白这温暖转瞬即逝，将手掌靠近了些。

他的手在拆子弹时沾了些火药，高温点燃那些残留之后传来的灼痛让他麻木的脑袋清醒了点，但也只是一点，还在掌骨上留下一道深色的伤痕。燃料很快就消耗殆尽，那点余温也随着沙漠的风溜走，沙子上只剩下一堆扩散开的黑色痕迹。

有股想把所有火药都倒在手上点燃的冲动。克隆体又舔了舔尖利的齿尖，脱下卫戍部发放的软背心裹在手上开始在沙地挖坑。

等到地上有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浅坑，克隆体才放心的坐进去，用黄沙将胸骨以下掩埋起来。沙地上露出骷髅头无疑是怪诞又恐怖的，但他现在只有这种惊悚的办法来维持体温。好在他是个骷髅，与黄沙的过度接触并不会导致他脱水。Red悠闲的想着，试图动了动埋着的小腿，眼前的沙子颤动着滑出一块儿凹陷。现在他整个都和沙漠有接触，鞋子里的砂石反而微不足道了。

他向来睡眠不深，虽然和Sans一样会时不时的陷入浅眠，警觉性却更高了些。于他来说，49号避难所所有的怪物都是他的敌人，他在他们的哔哔怪物上也永远是个红点。

这和是不是克隆生物并无关系。一想到49号避难所，Red就忍不住做出古怪的厌恶表情，鼻骨左边的伤口隐隐作痛。比起他遇到的那几个匪徒土匪，49号避难所更为和平，不愁吃穿，且更为安全，他们甚至连武器库都不常开。

但他就是讨厌那儿，尤其是Sans……虚伪，带着假惺惺的笑容。一想到他克隆体就皱起眉骨导致牵动了更多的伤口，疼痛让他的面部感觉麻木，治疗胶囊太少，他不能把它们浪费在这种小伤上，至于疤痕，那更不在他担心的范围内。骷髅型的怪物少之又少，就连普通的怪物都没法区分他们的美丑，那么多点疤痕让自己看上去更具威胁性又有何不可呢？

这一觉他一直半睡半醒，时不时透过困倦的模糊视线观察天亮了没有。等到天空从漆黑变成昏黄，他立马就拔地而起从沙子里爬了出来，花了段时间把漏进关节的细沙清理出来，检查粗糙的石子边缘在骨骼上留的细小擦痕——艾斯戈尔在上，他发誓那些伤口透出的绿色绝不是他的错觉。

辐射。Red在空荡荡的头骨里搜刮着来自Sans的知识库，惊讶的发现怪物对这方面居然略有研究。他是克隆怪物，就好像曾经听Alphys试图向他解释的一样——基因合成、提取人类灵魂的部分物质糅合出的人造躯体，只是一具空壳、一个容器。用通俗点的说法把容器比作面团的话，Sans注入容器中的属于他灵魂一部分的魔法就如同酵母。它决定着Red的灵魂、性格以及力量，容器被迫承受着怪物本体在注入灵魂前的全部记忆。就好像是在大脑里构建一座图书库，克隆体可以搜罗本体原本的知识，即使他们自己从未学习过。

但这绝不是克隆体本身的意图。Red的梦境经常被一些古怪的画面纠缠，只要意识稍微松懈，信息量巨大的回忆就会把他的理性尽数淹没，他完全有理由怀疑大多数的克隆体就是这样被逼疯的。古怪的是，他的梦里时不时的出现避难所以外的景色，长长的街道，尽头处灰蓝色的天空，橘色的巨大火光和爆炸产生的蘑菇云……Sans是出生在避难所的，在这次事故之前，他甚至连避难所的大门都鲜少靠近。Red试图仔细回想这些画面的细节，但那座记忆书架偏偏在这时候仿若空空如也。他也没法因为梦里的几个画面就去纠缠Sans问出个所以然来，就算他问了，Sans八成也会插科打诨糊弄过去，那时候保不准又是一场打斗。

那家伙隐藏的秘密绝对不少。Red恨恨的想着，将红色的避难所制服重新穿戴整齐，艰难的扣好装备带。撬开一罐新的蔬菜罐头从里面挖出几块胡萝卜囫囵吞咽再把金属薄片按回去盖好，Red决定继续往昨天行进的方向走。哔哔怪物没有响，那么他体内的辐射值就还处在安全水平，这项危机能够暂且搁置。

对于这地面上的世界，出生于避难所的怪物们知之甚少。留存的文本资料被传阅到破破烂烂之后收归新科学部封档留存，只留了扫描后的电子档供避难所居民在公共电脑上自己查阅。但Red向来对研究这些兴趣缺缺，即使他想离开避难所，这儿的居民看上去都像是要在这个无聊的地底寿终正寝，学习外面的知识又有什么用呢？

但偏偏他遇上了这几亿分之一的小概率事件，被附了魔的拘束带绑住手脚拎出厚重的大门，脸朝下摔进战后几十年依旧充满辐射的沙尘里——幸运或是不幸，他都从那个操蛋的地方出来了。

所以现在，他站在逼近他的黄黑色风暴前狠狠的反思自己为什么没有学习地表的知识。

沙漠里的风从来都是固态的。空气的流动和黄色砂石，看上去格格不入的两种东西现在合为一体，把天空中仅有的光线尽数覆盖。Red没听说过黑风暴这种东西，但直觉告诉他这玩意绝对非常危险。

把自己埋起来这招可能已经没什么用了，风会把沙子卷上天，迟早会把他重新暴露出来。现在他身边只有一条战前遗留下来的破败公路，Red尽最快的速度打开V.A.S.T.系统将魔力覆盖在子弹上，将霰弹枪的枪口对准公路边的沙地稍微抬高。

三发，水泥地旁边的沙子被炸开一个大坑，这比他自己挖可快多了。没空为自己的小小胜利庆祝，克隆体跳进凹陷处抱着头趴下蜷缩起来，身体的一边紧贴公路硬质的地基。风暴还在刮，Red发觉自己按着后脑的指骨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有多惧怕死亡。

如果他还是跟怪物结伴而行——这种假设已经不存在了，他现在只有自己，天知道那家伙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克隆体咬着牙，齿缝间的砂石咯着齿骨发出沙沙的低响，他呼吸粗重到只能隐约辨识出灵魂跳动的咚咚声。沙暴从他的正上方刮过，另一件尤为重要的事情掠过脑海——他不怕被埋在地底，骷髅怪物对氧气的要求不高，但也不代表他能被活埋太久。

沙暴多久才会结束？

所有裸露在布料外的骨骼都被沙子磨得发痛，他已经完全被黄沙掩埋，但隔着这层沙漠他依旧听得见呼呼的风声。风沙里包含的辐射让他的哔哔怪物闪着亮黄色的警报，看起来他离安全值也不远了。

较细的沙土从他的眼窝和鼻骨空隙钻进头骨，说实话，脑袋里进沙子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呼吸困难和严重的头痛逐渐让他自灵魂为中心出现发烧似的高热，代替了骷髅身体里不可能存在的肾上腺素，纯粹的魔力在骨骼中奔腾，试图拯救这个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的躯体。

但Red明白他现在需要的是保存魔力。比起其他的怪物，他们对空气水和食物的要求较低，意味着对魔力的需求比谁都要高。只要他保存体力，他就有希望能从厚重的沙堆里爬出去。

克隆体深吸一口气，转动头骨从面前的沙子里挤出一点空间。他是以Sans为蓝本的克隆体，比起怪物的缜密，思维更加简单粗暴，但他了解Sans思考问题的方式——如果是Sans，这时候会怎么做？

他给自己设定了十小时，十小时后哔哔怪物会叫醒他。如果这十个小时里沙暴没停，他也只能硬着脑袋爬出这个坑，重新暴露在风沙之下。

V.A.S.T.系统已经重新充能完毕，克隆体将魔力附在面前的沙子上，从第一粒到最后一粒，以沙为着力点覆盖的魔法形成一道屏障，像氧气罩一样包裹住他的头骨。从语音提示来看，他魔法的存量已经不多。Red再次确定面前的魔法屏障没有任何缝隙，咬着牙切断了灵魂的魔力供应。

“又一个悲惨的避难所居民。”

他没有被哔哔怪物叫醒，腕骨脱臼般的剧痛激活了他的灵魂传输。克隆体点亮视野的亮红色光芒似乎惊吓到了将他拉出地底的生物。惊讶的低喘过后传来几声弹药上膛的脆响。

抵在Red头骨上的是一把枪身布满锈迹的步枪，他扬起一边的眉骨，握紧了手上的扳机。面前站着的是五个穿着古怪的人类，高大健壮，土黄色的布巾包裹住面庞只露出一双眼睛。

“你是怪物？”

“不然还能是什么？”因为进了沙，克隆体的声音有些低沉。“人类原来已经低级到用枪打招呼了？”

为首的人类低头看了看被枪口抵着的腹部，放下了手上的步枪：“有意思，行走了这么多年，我们还是第一次遇见长成这样的。”

他话语里饱含的冒犯明显激怒了克隆体，但他的魔力存量已经所剩无几，别说用V.A.S.T。系统给武器附魔了，就连简单的传送他现在都得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做到。Red翻了个很有他个人特色的白眼，也将枪口放了下来。

看见消除了威胁的人类张了张嘴，正准备继续说点什么——但他面前红色的魔法闪光太过耀眼。膝弯处遭受的打击让他身体前倾跪伏在沙地上，舌尖品尝到的金属味道带着股危险性。

他嘴里的是一把小刀。传送到人类身后的克隆体对脑后的武器不为所动，贴近被压制住的人类咬着牙出声：“如果你不会用这根舌头，我就帮你拿掉它。”

那人类转动着自己的眼珠斜视着勉强进入视线的骷髅，突然笑了起来，抬起手示意其他人重新放下武器，用舌尖将不怎么锋利的避难所匕首推出口腔。“行啊。怪物里也不是没有不孬的家伙，我真没想到这种攻击方法。你是不是那个‘神秘人’？”

“神秘人？”克隆体收回小刀在制服上胡乱擦了擦，狐疑的对上在他面前站好的人类。

“来时经过的那个木屋，本身是我们的补给站，我们在那儿保存应急的物资，但有一伙儿匪帮霸占了那里。”男人吐出口唾沫，拿着水壶灌了口水。“不过今天那儿只有三个匪帮的尸体，看起来是有个神秘人将驻留的匪帮‘清理’了下。”

他扬起下巴指了指克隆体的腰带：“你身上那些食物可没有印着避难所的标志。”

可惜，虽然这些物资确实是从那里带出来的，Red明白自己不是他所说的那个神秘人。真正的神秘人早就和被他撇到一边，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儿去了。

但克隆体压下了这句话：“是又怎么样？”

“那我们得向你表达感谢，他们的人数越少，对商队的威胁就越少了。这样给我们击破他们也提供了机会。”

“商队？”

他和那群人类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的笑声让克隆体恨不得把他们几个的舌头都割下来，但他现在的魔力确实是不足够了。

“差点忘了，避难所生产出的宝宝。”为首的男人在他气氛的视线里停下笑声。“既然要表示感谢，那么就请你暂时加入我们的商队吧。”

他将手搭上了Red的肩膀。这种古怪的亲昵让克隆体有些厌恶的避开了，但那男人好像不太在意。

“另外，欢迎来到废土。”